按:本文是我的长篇小说《少年阿珵》第五章,全书电子版已于 2018 年 4 月 2 日在豆瓣阅读上架,欢迎点此购买阅读。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一会儿上飞机之后,我们想办法把座位换到一起。」排队登机时,怡年说道,「对了,你的票是什么舱?」
「经济舱。」
「唉,我原本为宽敞买了超级经济舱,看来得委屈一下自己了。超级经济舱和经济舱只隔了一层帘子,换换座位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本来买的是经济舱的票,但刚刚值机的时候,柜台小姐说因为我年龄未满二十周岁,所以为我自动升级到了超级经济舱,委屈不到你这位大小姐了。」
「哈哈,我估计如果你今年二十五岁,他们会告诉你因为你年龄未满三十,所以为你自动升级超级经济舱。航空公司为了解决超卖机票问题给的理由真是花样百出啊。」
「是吗?我还以为二十周岁在香港是个什么特别的年龄呢,需要特别优待这个年龄段以下的孩子。」
「杜小孩你好,一会儿在飞机上给你唱摇篮曲。」
说笑间不知不觉走过了空桥。我们的座位隔了三排,登机后我们先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看自己的邻座有没有换座的可能性。我的座位旁边是一对情侣,说服他们换座可能比较困难,于是我走到怡年那一排,怡年先冲我摇摇头,表示情况不太乐观,看来她已经问过自己的邻座了。
我看向怡年旁边一直在打电话的男人。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外国人,根据他黄到发白的头发和硕大的鼻子,我推测他可能有北欧血统,但操着一口大咧咧的美式英语,听口音来自美国西部沿海。等他挂掉电话,我用英语请他到过道里来,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情况,他马上同意和我换座。
坐定之后,怡年问:「你怎么做到的?我刚刚上飞机的时候就问过他可不可以换座,说得也够客气,可是他就是不同意,口气还很凶。」
「这也难怪,不知道你仔细听他打电话了没有,整通电话他一直在和一个人吵架,我想应该是他老婆。一个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肯定不希望有其他事来打扰,何况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他如果要打电话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必须争分夺秒。这个时候打扰他肯定会被拒绝。」
「所以你就等他打完电话再去找他,一切就妥了?」
「说实话我没有十足把握,所以我首先把他叫到了过道中,让他先离开座位。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既然已经起身了,回到原来座位和换到新座位区别不大。但我没想到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被他拒绝了。所以我只好使出杀手锏。」
「什么杀手锏?」她好奇地看向我。
我一本正经地盯着她说:「我说『我是这趟飞机的乘警,你旁边坐的这个女孩行迹十分可疑,我想坐在旁边近距离观察。』所以你看他吓得马上去了我的座位。」
怡年也开始一本正经地从头到脚打量我:「乘警?就你这样?十八岁的飞机乘警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还别不信,大部分欧美人其实一直搞不清楚东亚人的年龄,总觉得我们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你信不信我说我今年三十他都不会怀疑?」
「我信,但我不信你真的和他说了刚刚的话。在飞机上冒充警察风险可不小,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所以,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好吧,其实说实话,他同意我的提议和拒绝你的提议,原因是一样的。」我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我这位女同学吃准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确实心情不好,这一点我们无法改变。我就想,既然你因为他心情不好而受到拒绝,那我能不能利用他心情不好来实现我们的目的呢?要做到这一点,我必须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心情不好。于是我开始仔细听他的电话。刚刚我说过,他应该是和他的妻子在吵架,也有可能是女朋友,但我听到电话里他讲到『你好好照顾汤姆』之类的话,应该是在让她照顾好孩子,所以我猜是妻子。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完他打电话,得到的结论是:他们吵架根本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这么说这条思路也断了?」
「是啊,但我才十八,是一个假装乘警都没人相信的年龄,年轻人不会轻言放弃!我继续思考。以我有限的人生经验,男女之间这种没理由的争吵通常发生在女性来月经的时候。」感谢我姐姐从小对我的教诲与折磨,「所以我试着和他这么说『Your neighbor is my girlfriend. She is getting her period and really need my help. So, please….』1,果然同理心起了作用。」
她点点头,略带狐疑地看着我:「这么说倒是也好理解,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来例假了?」
「我从小和姐姐一起生活长大,对于女人来例假这事比较敏感,所以今天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没有这种超能力,只是随口编了一个换座的理由而已。但我知道一个真理:如果你想让一个女孩子喜欢你,请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让她以为你有超能力的机会。美丽的误会就该坦然接受。
不过她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刚刚在咖啡厅时问她要不要吃冰激凌,她拒绝了,如果我观察足够仔细的话,应该也能得出相同的结论。只是,以她的智慧不应该有这样的误解,难道她看不出我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想也许是因为经期容易疲劳,没精力思考吧。
这趟航班提供 WiFi 和平板电脑,在飞机进入平稳飞行之后,我们开始上网找资料。虽说当时的加试题目出现在了语文的阅读部分,但题目的问法更偏向逻辑,所以按照数学和逻辑学这两个大方向去查找应该是最靠谱的。我先在网上找到几张这两种学科的知识谱系图,从中剔除了一些强依赖记忆和计算的子学科,在剩下的学科里,我选出了高中生比较容易看懂的一些科目,然后做了任务分配。
接着,我们按照之前的约定,分头查阅资料,每半小时做一次简单的交流,把自己关注的学科讲给对方听,如果听不明白随时发问。这样我们不仅能够快速学习,也能够快速验证自己所学的可靠性。每次交流大概也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所以大概在三次交流之后,飞机开始降落,我们开始闭目养神,静静消化刚刚学到的东西。
由于目的是来考试,我们俩这次出行都是轻装上阵,没有托运行李,每人背了一只双肩包,下飞机后很快过了边检,到了出口我一眼就看到了童云丛在向我们招手。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向我招手,她和我一样不可能知道我会在北京机场遇到一个同样来参加考试并且还认识的人。
在我决定参加考试时,童云丛就说要来接我,并且说要补上我们之前没有吃成的晚餐。在香港并没有什么熟人的我欣然答应。此时她看到我带着另一位姑娘一起来,眨了眨眼睛问:「阿珵,这是你……姐姐?你康复了?那真是太好了。」
「我好像……没那么老吧。」怡年尴尬地笑道。
她说完这句话,我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着装是一种比较成熟的风格,脸上化着淡妆,还真让我想起了姐姐第一次去工作面试时的样子。内心不免有一点点小感慨:私立高中就是不一样。像我们这种只能穿校服的公立高中生估计要等到上大学之后才能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貌和仪表了。好消息是这一天应该就快到来了。
「喂,你愣在那里干嘛呢?赶紧给我们介绍介绍。」童云丛一句话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赶紧给她们做了介绍。
然后我和怡年简单说了一下原本的安排,童云丛突然插话:「既然都去参加特殊测试,要不我们就一起去吃吧。吃饭的地点呢,就在香港文化中心,顺便可以去考察一下考场环境。我雇了车,要是怡年没问题的话,我们一起走。」
怡年看看我又看看她,在路上我确实没有来得及和她说童云丛的事,所以她似乎有点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去不会打扰你们吧?」
童云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误会了,咱们这位阿珵似乎在那方面不怎么开窍,我们可是纯洁到只见过一面的关系。」
这回轮到我尴尬了,我觉得童云丛这句话是高中男生最怕得到的女生评价之一。不待我辩解,怡年也笑了:「好啊,我们一起去吧。那里应该就在半岛酒店旁边,刚好我住那里。」
「那太好了,我和阿珵也住那里!」童云丛说完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我是说我们都各自订了房间。」不过好像解释起到了反作用,我和怡年都哈哈笑了起来。
我自己肯定是不会选择住半岛酒店这种每晚好几千的五星级酒店的,但是在出发之前,我收到了特别测试委员会的一封邮件,说如果对香港不熟悉,建议住在与考试的地方只有一街之隔的半岛酒店,并可以直接帮我们预定房间,到时可以免费入住。
我当然乐得有这样的安排,恭敬不如从命。童云丛的家就在香港,但因为离考场远,觉得住在考场附近比较放心,也选择了委员会的安排。看来怡年也和我们一样做了最省事的选择。
我和怡年跟着童云丛上了一辆 SUV,云丛坚持要和我们一起坐在后排的大座上,说是方便聊天。客随主便,我和怡年自然不能有什么意见。
这是我第一次在香港坐中小型车,便仔细观察了一下右舵车的刹车油门位置,发现其实和左舵车没有太大区别,如果大陆人来这里开自动挡应该还挺容易适应的。对于陌生的事物我总是有这种探索的兴致,你可以认为这是我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但要我说这原本是人类的本能,只是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倾向于保留一部分本能,而消解另一部分。好奇心可能属于后者,但我不希望属于我的好奇因为长大而消解。
车子发动后,怡年先开口:「刚刚听云丛说你姐姐康复了,她生了什么病吗?」
「阿珵没告诉你吗?」云丛有点惊讶。
「确实,我们还没来得及聊起我们分开这两年各自都干了什么。一路上都在准备考试的事。」然后我简单和怡年说了一下情况。
可能是看我讲得有点沉重,童云丛换了个话题:「说起考试,我倒是托我爸打听到一点消息,听说这次考试分笔试和面试两轮,面试的题目是针对每个人的情况单独设计的,而且面试完之后考官马上讨论出结果。」
「那太好了,这样我可以直接决定要不要回去参加高考了。」这是我真心话。
「我觉得就凭你在机场想到的准备考试方法,你应该是不用再考了。」
听赵怡年这么说,童云丛马上说道:「准备考试的方法?我们都不知道题目,你就有准备考试的方法?你太厉害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说给我听听?——当然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毕竟我们都要参加考试,也算是准竞争关系。」
讲到「竞争」两个字的时候,她用手指比划了个空中引号。
赵怡年道:「我当然没问题,不过这方法的原创可是阿珵老师,我想他也很乐意告诉你吧。」
本身我来参加考试就没有抱着和童云丛竞争的想法,何况如果不是她对考试的真实性作保,我可能还不一定会来。所以既然怡年都不在意,我就更乐意分享了。我先简单说了一下思路,怡年则很大方地把我们在飞机上整理的所有资料都讲给了童云丛听。
车子开了大约四十分钟,我们在尖沙咀梳士巴利道下车,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就在我们下车时,夕阳的余晖刚刚消失,天色瞬间暗了下来。童云丛打发司机离开,我们一行三人走进香港文化中心。
餐厅在二楼,据童云丛说其实比较适合吃早茶,但为了让我们熟悉考场,就把晚餐安排到了这里。用餐时,我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任何和考试相关的信息——从下午上飞机前到现在都在思考各种各样的证明方法和题目,也该到了休息的时间了。
对我来说,脑力活动比较消耗能量,在飞机上没怎么顾上吃东西,现在早就有点前胸贴后背了。童云丛点了一些据说是这里做得最好的虾皇饺、叉烧包和肠粉等等,味道着实不错,但我吃起来难免有点暴殄天物,饿成我这样的人吃什么可能都不会细细品味,煎饼馃子对我来说可能和鲍鱼烧麦的味道是一样的。
我们一边吃,一边欣赏着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从窗口望出去,对面的港岛高楼林立,很多写字楼还灯火通明。这让我想起姐姐曾说这里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如果你的灵魂足够强大,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那么这里就是天堂,反之,很有可能被自己的追求所奴役。可是,真正的自由不也包括着被自己的追求所奴役么?
晚餐过后,童云丛问道:「如果你们不怕睡不着的话,我们可以再喝点茶,这里的茶不错,正好舒缓一下神经。」
「看来香港的孩子是比我们幸福吧?我们在这个点喝东西从来不会考虑睡觉的问题,我和怡年都是会在晚上十点喝黑咖啡的人。不知道怡年你转学以后还有没有这个习惯?」我笑着说。
「转学之后没那么忙了,但生活习惯不那么好改,空出来的时间总是还想再做些自己的事情。咖啡这辈子是戒不掉了。」她说完抿了一下嘴。
「我们的学业可能没你们忙,可香港也有香港的苦,有时候觉得没什么事,可是脑子里总有根绷紧的弦,让人累得喘不过气。可能这就是城市的节奏吧。」云丛说着叫了一壶香片,我们开始聊明天的考试。
「这楼还挺大的,你们说明天会在哪里考试呢?」我先开口。
「这座楼我还算熟悉,之前来这里听过音乐会,也参加过一些电影节之类的活动。但这是演出场馆,很多地方一般观众是没法去的。」童云丛答道。
「那我可能知道的比你还多一点。我之前来这里做过表演,给一个管弦乐队做钢琴伴奏,后台倒是有很多准备房间,我猜有可能他们会挑其中一间作为考场?」赵怡年说。
「哇,你好厉害。我小时候也想学钢琴,结果弹了一个礼拜就因为受不了练习曲的重复和枯燥放弃了,现在钢琴还在客厅充当我们家的摆设家具呢。我妈曾经想把它卖掉,我爸不让,估计是为了让我有个教训,以后能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童云丛道。
她的话似乎触痛了赵怡年的心弦,幽幽叹道:「我这其实也是被我爸逼的,要知道我压根就不想学钢琴,我对钢琴本身没什么特殊爱好,就是我爸觉得女孩子学钢琴有好处。想想他在别的地方都挺开明的,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似乎一直不能按我的偏好来。所以虽然我有机会在一些音乐会演出,但很多都是给别人伴奏,而且我弹到最好也就是个熟练而已,无法倾注自己的情绪,感觉挺对不起观众的。」
「其实没关系的,反正大多数人去听古典音乐会也不是为了音乐本身。」我知道她刚刚的话是真实想法,故意略带揶揄地说道。
童云丛看了我一眼:「阿珵,怡年姐不过是自谦一下,你别这么说嘛。」
「没事,他说得对。」怡年这么说,但估计也不太想聊童年的不幸,把话题拉回了考试,「我们还是聊聊考试的事吧。考场在哪里我们应该不太可能提前知道,要不他们也不会通知我们明天先在楼门口集合。倒是听说这次考试并没有录取率这种说法,并不是说一定要淘汰几个人,只要超过他们设定的底线,所有人都可以被录取。所以我们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竞争关系,一起准备考试才是最优策略。」
她说的没错,可听到她这番推理我略略觉得有点不舒服,这让我觉得她答应来这次聚餐,其实是计算好的,我对她们两个人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做过类似这样的思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成熟么?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本身取得特别测试的资格就不容易,据说每年参加考试的人也就不超过十个,都录取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童云丛道。
于是,我们决定回酒店继续开工,按照既定策略找资料备考。不过我脑子里也慢慢产生一个疑问:根据之前他们给我们发卷子影印版的事实,圣哲学园应该掌握着巨大的资源,真的就只是通过这一次考试和面试决定是否录取学生吗?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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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及头图设计:Jony Fang)
- 这段英文的意思是:你邻座是我的女朋友,她来例假了,真的很需要我的照顾,所以,你能不能…… ↩